峨影厂导演陆小雅专访(下)

时间 2020-12-22 11:19:04

陆小雅简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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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1年5月27日生于湖南省沅陵市,1950年在《刘胡兰》中饰演童年刘胡兰。1975年调入峨眉电影制片厂任编辑、场记,1976—1978年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学习,毕业回到峨影厂任导演,兼任编剧。主要电影作品《法庭内外》(1980)获文化部优秀影片奖;《红衣少女》(1985)获第五届金鸡奖最佳影片奖、第八届百花奖最佳影片奖、文化部优秀影片一等奖;《热恋》(1989)获上海电影节银穗奖、四川电影节最佳影片奖。另有电影作品《飞向未来》(1979)、《我在他们中间》(1982)、《红与白》(1987)等。1998年退休。专著有《红衣少女——从小说到电影》《陆小雅电影文学作品选》等。


峨眉电影制片厂:导演生涯


关于电影《红与白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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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红与白》海报

记者:“红与白”具体代表着什么?

陆小雅(以下简称陆)红色,代表过去一些惨痛的经历,这部影片第一个镜头就是滴血,实际上是说我们这个民族有很多血的教训;白色,就是我们要把这些教训光明正大地坦诚出来,去做一个反思。整部影片我都是用影像的隐喻,色彩的隐喻,贯穿全片。我跟美工师商量好,就突出红色和白色,尽量不要用其他杂色,顶多有城墙呈现出来的灰蒙蒙的色调。这部电影我们在南京拍的,就是想用南京那个古旧的城楼隐喻这种传统力量的坚固,也用了南京大学里的红廊、红灯笼。


记者:片中有三个仙人掌的镜头,您想表达什么呢?

当时就想让这个老教授有一点爱好,仙人掌带刺嘛,在什么情况下都能生长。


记者:片中的日食镜头隐喻着什么呢?

那是我们抢拍的,我说这肯定得用上。当时拍出来效果也挺好的,跟整个风格也挺协调。日食你可以做各种联想,黑暗把光明遮挡,但是终有一天,光明还要重现。


记者:这部电影承继了您一贯的正义和锋利,但是形式上确实有点刻意了,音乐也用得很强烈,形式感非常强。

用了郭文景的音乐,音响式音乐比较现代,现在也很少用。这部影片确实有这个毛病,就是太强调形式上的东西,影响了它的观赏性和节奏,而不是在故事中自然流露,没有达到观众的理解,自我意识太强了。我当时太强调它的意念了,只能说是自己的一种尝试,反正做了一次也不后悔,但是值得总结和反思。在这部影片之后我就很清醒,我所擅长的还是讲故事和人物的刻画。电影《红与白》有勇气但不成熟,这是我对自己的总结,很幸运的是能有这样的一次尝试。


关于电影《热恋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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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者:《热恋》是怎样开始的?

我阅读了大量的小说,发现了易介南的《城市与女人》,人物的三角关系可以利用,我就把这个剧本改出来了。我在海南做了大量采访。为了了解民工的生活,我到民工棚里跟他们聊天,他们有的就躺在那儿看那种很烂的武侠小说,有的在地上煮面条,有的拿着破扑克牌玩,后来有些镜头我们是在真的民工棚拍的。同时歌舞厅我也去,也跟老板聊一聊,因为我确实想把这个剧本改好。等到全部都采访完,我就把自己关起来改剧本,写了大概九天,把很多细节都改成海南的,丰满了不少,厂里也挺满意的。


记者:影片的序幕很有意思,各种各样去海南的人在船上议论生活和时事,您用了各种方言,还有长镜头。

对,就是展现各地移民去海南的心态。但是这个不是长镜头,当时的技术条件达不到,实际上我用的是短镜头,然后用黑画面接起来的,就用这样的镜头把他们所处的时代背景,还有整个物质环境和人文环境交代出来。这方面我有积累,在文学剧本上都写了。船上的戏完全是在回来的路上一个夜晚拍完的,所有人都晕船了。为了节约成本,我们没有租船,所有人买票坐船,可是到了船上之后,有的群众演员我一看不行,就临时在船上去找。


记者:1989年您就拍出金钱对人的一种异化,还是挺前卫的。

我还是挺敏感的,能一下子抓住小说这个关键的核,它能够导出来一个时代的典型。关于改革开放的影片很少写人的心理,都是写的事件,真正触及到人的内心深层次的不多,《热恋》触及了一些。其实要有资金的话我可以重拍它,可以拍得更丰厚。


记者:李克纯(所饰演的文洁非)身上的那种知识分子气息太浓,她后来的选择还是挺让人意外的。

她就是半推半就接受的。换个角度想,吕晓禾(所饰演的农民企业家范继原)也就是因为她这样才喜欢她,因为她跟他周边的女人不一样。我也很理解她,同情她。她找不到房子,面临各种各样的窘迫。她作为女人也在试探另外一种生活方式,选择范继原也有一种功利的物质的满足。实际上我觉得每个人都想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,她也很两难。人生一辈子都在选择,在电影里我并没有批判她。我对她追求新生活还抱有一种宽容的态度,当然她也为她的选择付出了代价。


记者:您把徐志摩那首诗作为主题曲的歌词对吗?

对,用了这首诗做歌词,歌词也是需要审查的。当时这是一个制度,后来厂里也同意这个歌词了。主题曲的作曲是雷蕾,她的音乐还是挺好的,我也想用女性的角度来解释音乐。


我用了徐志摩的那首诗——《我不知道风往哪个方向吹》,人就是在这种困惑中前进,有时清醒,有时糊涂,有一种诗意在里面。当然可能稚嫩,可能不成熟,但是心底里还是有一首诗。


记者:观众的反响如何?

观众很喜欢看,这也给了我自信。我们厂的女同志看了之后都感动流泪,这是我没有预想到的,因为我没有煽情,她们可能跟女主人公产生了共鸣。


关于导演陆小雅

记者:您觉得做导演需要具备什么素质?

做导演应该具备两个能量:应该站在一个思想高度来全面思考和架构,但做事的时候又要有一个绣花女工的气质和韧性,特别仔细、具体。电影导演的创造是全过程的,从剧本阶段一直到最后标准拷贝出来。导演的判断能力很重要,因为导演就是不停地在做选择。这个选择就要靠平时的积累,你的素养、你的水平、你的才华,还有你对社会的宽容度。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难,导演都要保持自己最初的那种自信,不要被其他的意见干扰,这个很重要。


记者:您执导的电影都参与了编剧的工作,这对您的电影有什么影响?

每部小说我都要参与改编,我不只是要把小说搬到银幕上,而是借用文学这个种子为我所用。我也很庆幸,每次改编原作者都挺满意,而且也给他们带来了一定的社会影响。有的小说家就告诉我,我改编的电影都保留了一种文学韵味,这可能就是我长期所受的文学熏陶和对生活诗情的体验。


记者:电影在您眼里是什么属性?

我觉得电影不能是纯商品,因为它属于意识形态和艺术性兼具的作品。它要靠市场来传播,也有它的经济成本,这是肯定的。具体说,它是精神层面的产品,肯定要对人的心理起作用。它承载着一种社会道德责任,更能对人类的灵魂有养育滋养的作用。当然它也承载着娱乐作用,但也要有绿色的底线,最终都导向人类自身的成长和进步。


记者:您觉得女导演和男导演相比,优势和劣势在哪里?

我觉得不用比,男导演能驾驭的题材女导演肯定也能驾驭,导演的好坏不在于性别。男导演中有卓越的,也有不好的;女导演中有能驾驭大的东西,也有驾驭小的。题材选择跟性别无关,只不过由于我们的生长环境更熟悉某些东西,可能形成我们对某一类题材的选择。


记者:你们这一代女导演之间的关系还是挺好的。

因为各种机遇,我们这些女导演就认识了。选演员、开会的时候我接触过黄蜀芹,她话很少,不会主动接近任何一个人,我就主动找她说话。她在女导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人格上的正派,还有学识的积淀。她的平和低调都让我挺尊敬的。石晓华,我到上海就给她打电话,从上午一直聊到晚上,也就成了一种享受。鲍芝芳是这两年认识的,她挺善良的,我很愿意跟她在一起,有时候我们俩就打个电话彼此安慰一下。王好为我是好久没见她,我们在澳门拍的照片,她寄给了我。其实我们接触也不多,但都认识,心灵挺相通的。


记者:她们的一些作品您会关注吗?

黄蜀芹拍的《围城》我挺欣赏的,人物非常立体,而且对演员的选择、表演的把握很成熟。张暖忻的作品也挺突出的,《青春祭》从一个小的切口写了人的本性回归,除此之外,她在电影理论方面的表述也都很棒。我拍完《法庭内外》,她就说你这部电影拍得不错,人很爽朗,以后见面机会就不多了。


记者:当时理论界有一些女性电影的争论,这方面您有思考吗?

我曾经在一次会上讲,我们根本谈不到女性意识。我认为在中国没有什么女性电影,因为国外女导演拍的那些东西我看过,完全是从个人的性的角度出发,因为男和女实际就是在性的生理上不一样。女性电影我认为就是写女性性意识的电影,很独特,但这种东西在中国目前是禁区。男导演如果完全站到女性的角度写女性性意识,我认为也应该叫女性电影,但是大部分男性拍的女性都是观赏性的,思考性真的不多。而且民族要达到一定的文明程度,才能诞生这样的电影,因此中国到目前为止我认为还没涉及到这个领域。


我的《爱之痕》没拍出来,那是有女性性意识的。我始终觉得一个国家民族能产生什么电影,一定是到了那个时机。如果观众都没到需要的时机,去特别超前地拍一部,过若干年后人们再去评论,那就有点奢侈了。写小说可以,拍电影花那么多钱去做这种事情,好像没有必要,中国目前的情况是许多意识形态的东西都还没有突破。


记者:您对现在年轻一代的女导演怎么看?

现在女性的生活观念和我们这代不一样了,没有婚姻不等于没有爱情,对不对?我的见解也不一定对,我别给未来的女性做什么评论。现在的女人真的做哪行都是可以的,而且她们的智慧没有任何禁锢,很自由地生长,像我们这代妇女潜意识还是受了很多的禁锢。虽然我这个人还算是开放,我对我的朋友,对整个社会非常包容,但是我自身很传统很保守。这个禁锢肯定影响我的创作,它不可能放得开,这个是肯定的。现代女性的生活、从小的教育、生长的环境会给她们带来更自由宽阔的天地。数字技术为她们带来很好的便利条件,物质文明又会给她们带来更多的资金资助,社会对女性的认识也有很多变化,未来的女性肯定比我们聪明、比我们健康、比我们幸福、工作条件比我们优越。她们应该能做导演,而且可能会出大导演,就看自身的才华和积累够不够了。


记者:当代的女导演您比较欣赏谁呢?

像李玉的一些作品都是不错的,出手不凡。我觉得她们没有完全被物质生活所驾驭,也没有都受诱惑。她们中间能出有头脑的人、有思想的人、追求真理的人。这个我坚信,一代比一代强,回头再看我们的电影,有时候我会觉得非常稚嫩,真的。


(来源:《当代电影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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